江海风潮骤起  逐梦实业救国

——中国企业家史的“活化石”大生纱厂

【提要：2025年，是状元企业家张謇在江苏南通筹办大生纱厂130周年。1895年底，张謇开始筹划大生纱厂，这是他作为企业家最早的创新性实践成就，更是张謇之所以成为企业家的标志性事件、标识性成果。大生纱厂寓意是“通商惠工，江海之大；长财饬力，土地所生”。也就是儒家所服膺的一句名言：“天地之大德曰生”。完全可以这样说，南通大生纱厂是张謇“实业救国”“教育救国”的肇始地，也是张謇企业家精神孕育地、实践地、成就地。拥有130年历史的大生纱厂，既是南通经济社会发展历史坐标，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更是南通历史文化地标。由中国提名的“大生纱厂创办初期档案（1896—1907）”入选《世界记忆亚太地区名录》，就是区域性、世界性范围内历史价值和科学意义的实际明证。】

“枢机之发动乎天地，衣被所及遍我东南。”经过四十四个月曲曲折折的漫长筹备，公历1899年5月23日，在长江以北的南通，有一件新事、重大历史性事件惊天动地，打破了往日的寂静，那就是诞生了机器轰鸣的现代工厂——大生纱厂。

 大生纱厂，是状元企业家张謇所有企业和事业的起步和基点，同时也是中国近代纺织工业文明的先声，张謇改造社会、服务社会也正是从这里出发。由此，南通成为中国近代工业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尤其需要指出的是，张謇创办和经营的大生纱厂成为他的爱国企业家精神的孕育地和成就地。为纪念这个日子，动员全社会进一步关注和重视企业家，弘扬新时代优秀企业家精神，2016年4月27日，南通市第十四届人大常委会第33次会议决定将每年5月23日确立为“南通企业家日”。以法定形式要求全社会尊重、支持企业家，这在全国率先。2025年是第10个南通企业家日。历经三个世纪，江苏大生集团智慧纺纱工厂投产后，2025年，作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大生纱厂，迎来筹办130周年纪念。

 张謇胸襟和情怀是国、是乡、是民，那是张謇理想和所有实践的价值和意义，体现了中华民族生生不息思想，也是他心中的瑰丽梦想和一以贯之的矢志追求。作为旧时代传统人物，张謇却有新时代诸多气象。1911年辛亥革命后，张謇以其亲身实践，在致《孙中山函》中指明方向、指出道路：“实业为民生国计之原”。张謇所处新旧交织时代，正是封闭僵化的清朝政府走向衰亡，而西方先进思想伴随坚船利炮叩开中国大门之际。其时，以英国为首的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势力仍然兴旺，美国、特别是日本等后起资本主义国家正疾步走来。如何走出一条属于中国的强国富民之路，一批仁人志士在苦苦寻找，张謇也在仔细思考、认真探索。

  创办现代工厂，在当时绝对是一大新鲜事儿。定会经历艰辛，然而，没有想到如此艰难万险。历经四年，整整四十四个月，大生纱厂终于机响纱出、开始运行。远在常熟的张謇恩师翁同龢，特请人送来一副对联予以高度嘉许：“枢机之发动乎天地，衣被所及遍我东南”。老南通人都知道，一百年来南通民生之根基，便是纺织也。

难以想象的是，倘若没有张謇百折不挠、勇于进取，纱厂不可能终于办成。恩师的对联，让张謇热泪盈眶、百感交集，筹备办厂过程中所遇的人与事一幕幕地如电影般复现在他眼前：有欺骗乃至欺诈的，有失约而失和的，有旁观在一边讥笑的，更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的悲怆，以及进退两难的挣扎、无奈与彷徨……

历经百般艰难困苦，张謇后来特请江宁的画家朋友作画四幅，并构成一组，取名“厂儆图”，以儆己儆人，永志不忘。《厂儆图》嘲讽并暗喻筹办纱厂过程中所遇各色丑恶人等。如果这些人事没给张謇如此大的打击，儒家出身的张謇，一向温和中庸的性情，断然不会用此法纪念的。这以后，每年农历正月初一到元宵节，张謇都会嘱人把《厂儆图》悬挂大生纱厂公事厅公开展出，对管理层和员工进行教育并让其铭记在心。

由张謇在亲手制定的《厂约》中作出这样规定：“通州之设纱厂，为通州民生计，亦即为中国利源计。”这也可视作他的办厂宗旨。因此，办成之时特别兴奋，他在农历四月十四日的日记中就记载：“召客观出纱，至此始可免于绝不出纱之口。”他特别感谢沈敬夫：“敬夫始终忠勇可敬。”后来，又相继办成大生二厂、三厂、大生副厂等现代纺织工厂，从而，奠定了南通中国民族纺织工业发祥地、纺织之乡的历史地位。张謇认为，其事业有成赖于不绝贤人助阵，功归“一兄一友两弟子”，其中兄指三哥张詧，友就是沈敬夫，两弟子即指江谦和江知源。沈敬夫名字靠前。

在江海大地土生土长的张謇，对南通依江傍海的地理特征有着深情印象。他曾经说过，天地之大，江海所生。天下和地上最有意义的事情，应当是生命、生存、生活，这是古人的思想，也是张謇的理解。历史学家章开沅先生在《张謇传》中写道，张謇“筹划在通州城北唐家闸一带水陆近便之处建厂，取名大生。厂名的寓意是：‘通商惠工，江海之大；长财饬力，土地所生。’也就是儒家所服膺的一句名言：‘天地之大德曰生’。”张謇用 “大生”两字作为他创办第一个企业名称，内涵和用意是极其丰富和深刻的，以后他所举办企业也多用“生”来命名，如厚生、泽生，等等。办企业祈愿长长久久，办企业需要为百姓普施惠泽，张謇应当有更多关于生的内涵与价值的体悟和理解。作为一个企业，既有经济责任、法律责任，也有社会责任，道德责任。于是，办了实业再办教育，继而办慈善。张謇对实业与教育的关系多次深刻论述：“教育者，万事之母。”“惟教育为万能，可深信无疑。”“实业为教育之母。”

江海所生土地。上世纪初在广袤的苏北平原，从富民的实业拓展到启智的学业，张謇为之做到了。大生纱厂从1895年酝酿、起步，历经官招商办、官商合办、绅领商办三个阶段。大生纱厂，是南通近代机器制造业的发端，其后又陆续在崇明外沙（今启东）久隆镇创办了大生二厂，在海门创办了大生三厂，在城南创办了大生副厂，继而建成了规模庞大、类别众多的大生企业集团。其中最早的大生纱厂，历经新中国、新时期、新时代，生生不息，建成已有一个多世纪的历史，可谓近代以来中国企业的“元老”与标杆。而它给一方带来的影响至今仍然有生命力。诚如胡适所言：“他独力（作者注：不是“立”）开辟了无数新路，做了三十年的开路先锋，养活了几百万人，造福于一方，而影响及于全国。”这样评价名实相符，一点都不过分。

一开始就由英国人把持的海关税务司署名劳福德的英国人，首先提出了“张謇先生的企业家精神”。他在1932年12月10日写于上海海关的《海关十年报告之五（1922—1931）在第十八部分开头写道：“通州之繁荣，如上一次十年报告已提及的，是由于大战时期的繁荣和张謇先生的企业家精神和努力而造成的。由于前者的崩溃和后者的去世，通州市况已日见暗淡。”值得注意的是，英国人的评价里用了“张謇先生的企业家精神”表述。“大生”，是张謇实业的肇始地，更是他所拥有的企业家精神的主要孕育地。为筹备中（南通）日美企业家与现代化2009特展，2008年3月16日，在南通籍、湖北省文联主席沈虹光女士陪同下，我专程去湖北武汉请教历史学家章开沅，得益非浅，至今犹记。这个展览2009年9月23日在南通博物苑开幕，后又分别到日本、美国两国展出。

2020年7月21日，在企业家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高度称赞张謇“爱国企业家的典范”。他明确指出：“爱国是近代以来我国优秀企业家的光荣传统。”他深情地回忆说，“从清末民初的张謇，到抗战时期的卢作孚、陈嘉庚，再到新中国成立后的荣毅仁、王光英，等等，都是爱国企业家的典范。” 当年11月12日，习近平总书记来到江苏南通视察调研，在南通博物苑参观张謇业绩展，再一次高度称赞张謇及其企业家精神。从新中国观照企业，到新时期观照企业家，再到新时代观照企业家精神；从毛泽东同志说张謇“不能忘记”，到江泽民同志为张謇诞辰150周年题词“发扬爱国主义精神 建设社会主义祖国”，再到习近平总书记称颂张謇“爱国企业家的典范”；从习近平总书记第一次在亚太经合组织工商领导人峰会上指出“市场活力来自于人，特别是来自企业家，来自于企业家精神”，到在江苏南通视察中要求民营企业家“富起来以后，见贤思齐，增强家国情怀、担当社会责任”，再到企业家精神第一次列入中国共产党人精神谱系，我们越来越充分地认识到企业家精神的新时代价值和社会进步中的意义。

强毅力行、通达天下，是近年来总结推广的南通通商精神。这八个字，既是当代南通工商界的精神气象，也是张謇的形象写照。当年，张謇从海门常乐镇来到南通城外通吕运河边的唐闸镇，开启了工业化、城镇化的艰辛探索。从乡土中国到城市中国这条中国之路，张謇整整探索了三十年。

2023年3月6日，习近平在看望参加全国政协十四届一次会议的民建、工商联界委员时讲话中指出：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要筑牢依法合规经营底线，弘扬优秀企业家精神，做爱国敬业、守法经营、创业创新、回报社会的典范。在新时代，回过头来看张謇，作为爱国企业家的典范，他在爱国、创新、诚信、社会责任、国际视野等方面都有生动具体的呈现，他身上体现的思想品质和行为特征是这样几个方面：起而行之、敢为人先的强国担当，强毅力行、甘为牛马的奋斗姿态，知己知彼、见贤思齐的国际视野，福泽百姓、公仆天下的社会责任。这是张謇作为状元企业家的精神特质，跨越时代又具有深刻的价值内涵。作为早期优秀企业家，张謇实业人生突出表现为“梦想理想、创新创造、实干苦干”，其实业报国、实干兴邦的言行具有企业家榜样意义，他给我们留下了有限的有形资产，更留下了无限的无形资产。

张謇一生，经历大事、要事无数，创办大生纱厂是早期并贯穿始终极为重要的一件大事。大生纱厂是张謇“实业救国”梦想的实践原点。办厂的成功，是张謇作为企业家的最早创新成果，更是张謇之所以成为企业家的标志性成果。张謇作为爱国企业家的典范，是我国民族企业家的楷模，在他身上反映了近代以来企业家精神示范意义。张謇说过，“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即不与草木同腐。” 大生纱厂现在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当2025年迎来大生纱厂筹建130周年，其成为中国近代企业史“活化石”时，我们不会忘记张謇，相反，历史会永远记住对祖国作出难以泯灭贡献的每一个人。

     （作者：黄正平  江苏商贸职业学院特聘教授、张謇商业与经济思想研究中心主任，国家记忆与国际和平研究院特约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