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AI（人工智能）技术革命的爆发，现代社会快速步入AI新时代。作为新质生产力背景下的“新物种”，AI正全面赋能各行各业，给人类生产方式和社会结构带来巨变。对企业而言，AI的出现对领导与员工的工作方式及企业组织架构均造成颠覆性影响。如何科学审视AI给组织带来的改变，道家思想提供了一个全新视角。

老子所著《道德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其中“道”是万物之源，道生阴阳，阴阳和合，乃生万物，凭的就是“道”的自然法则和对立统一的互化演进逻辑。阴阳学说作为解释万物变换规律的东方哲学，吸收近现代管理思想后，在组织管理领域展现出重要的理论价值。

本文将阴阳学说、五行理论、三生万物等传统哲学思想投射到组织的数字化转型中，以“水—阴—阳”的动态平衡逻辑重新审视组织变化，提出AI时代三元共生的新型组织模型。

《黄帝内经》云：“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世间万物几乎都可以划分为阴阳两个部分，上与下、外与内、动与静、日与夜、热与冷、刚与柔……阴阳学说是万事万物之规律，组织管理中同样蕴藏着其底层智慧。

人才是组织至关重要的因素。一个优秀组织离不开人才贡献的智慧与力量。根据在组织中的地位，组织成员可简单分为领导与员工两种角色。领导通常代表决策和影响力，他们主要负责为组织提供清晰的愿景和行动指南，通过影响员工推动组织目标的实现，是组织的“阳光”，照亮方向，提供动力。员工通常代表执行和行动力，他们主要负责将领导制定的策略和目标转化为具体行动，通过稳定的工作表现保障组织内部顺畅运作，是组织的“土壤”，滋养和支持组织成长。

结合阴阳学说，领导主要承担“战略向上”的职能为阳，员工主要承担“落地向下”的职能为阴；领导主要引领规划和变革，行为性质主动为阳，员工主要遵循规则和流程，行为性质主静为阴；领导需要整合外部资源，此类外向特征为阳，员工需要关注组织内部事务，此类内守特征为阴。因此，将领导视为“阳”，员工视为“阴”，二者处于“和合共生”的动态平衡之中，共同作用，保障组织持续运转。

阴阳始于混沌，万事万物的发展皆可分为阴阳，而五行则是阴阳的外在形态。水作为五行之一，象征着生命的开始和持续的滋养。

老子在《道德经》中提到：“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在道家文化中，水被赋予多种象征意义，因其倡导人与宇宙相互融合，故而水成为这种融合的代表，具有无私和柔和的特性，它能够滋养万物而不与任何事物争持。“疏杂念，身如水之虚，体似水之流。入杯，即杯；至瓶，成瓶；进壶，为壶。亦舒亦急，可湍可缓。可谓人水合一也。”这是武术大师李小龙的“水之哲学”，他视己为水，包容灵动，集各家所长创立“截拳道”，引领传统武术向综合格斗的方向进化。

AI作为历史进程中衍生的新物种，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新智慧体的诞生，并且持续为社会文明的发展源源不断地赋能。因此，用“AI似水，润泽万物”揭示AI的价值有章可循。同时，结合水的特性理解AI，可以获得全新认知。

其一，正如水能够根据容器的形状改变形态，AI也能结合组织需求和应用场景进行调整和优化，如2024年11月Google Cloud公开的全球领先组织的185个生成式AI 落地案例，就直观展示了AI与不同业务的深度融合。

其二，水滋养万物而不争，恰如AI的辅助和赋能作用。有人担心AI会同人类竞争，挤压人类的生存空间甚至取代人类。这类观点存有偏差。正如IBM公司《CEO生成式AI行动指南》中提到，生成式AI不会取代人类，但使用生成式AI的人将会取代不使用生成式AI的人。客观来说，AI不直接与人类竞争，于人类而言它更像是一个“伙伴”，与其合作的人将获得更大的竞争优势。组织融合AI的过程中，AI之水会滋养和支持组织，不仅可以通过提升生产效率帮助人类摆脱烦琐的工作，还能使人类专注于更有创造性和战略性的任务，并通过AI辅助进行协同创新。

其三，水具备流动性和连续性。从象形文字看“水”，水流之形寓意涓流不息，“融合”万物。正如水能够“融合”很多物质，AI也能融合组织内外的各种元素。于里，AI之“水”能够通过大数据算法、自动化、创新支持和风险预测等内部驱动力，使组织增强适应性和应变能力，进而演化为一种能够灵活应对复杂环境变化的“水样组织”；于外，AI之“水”消融了组织边界，组织从封闭转向开放，由内至外向整个数智社会联通。

传统组织中，领导为阳，员工为阴，二者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相互转化，处于一个动态平衡的状态。领导和员工是组织中的最小二元单元，单元中领导需要员工实现其愿景和目标，而员工需要领导的指导和支持完成工作。没有领导的指导，员工可能缺乏方向；没有员工的执行，领导的计划无法实现。在这个过程中，领导的决策和行为对员工的士气和生产力有直接影响，而员工的表现和反馈也会影响领导的决策，持续的相互作用便构成了组织发展的原动力。当然，领导与员工的地位并非固定不变，领导通过职权向下管理员工，员工则可以通过目标对齐和资源协调向上管理领导，从这个角度讲，二者地位可以相互转化，没有绝对的孰高孰低，所有的“领导—员工”基本二元单元编织成网，进而形成一个动态稳定的组织形态。

数字时代，AI的出现打破了传统组织中领导与员工之间原有的平衡。AI作为水的角色，会渗透至组织的各个角落，重构“领导—员工”之间原有的阴阳平衡,转变为“智慧领导—智慧员工”新的阴阳平衡状态。

回归道家的本源与数理科学的奥妙。所谓三生万物，便是三元共生组织的哲学依据。三方元素和合共生，又因三角形具有数学结构上的稳定性，可以维持整个体系结构稳定，同时三角形的各个端点中心又能拆开，分别变为一个开放平台，进而不断延展，最终衍生出共生体系下的“水—阴—阳”动态平衡生态系统（见图1）。

于阳而言，水有滋阳之效，五行之中阳属火，水的滋养可以平衡阳气过盛，在阴阳失衡后，水可以有效将阳拉回合适的水平。有如传统组织经历大刀阔斧的数字化转型改革后，组织结构变得扁平，传统的控制型、权威型领导风格或许将难以在新组织系统中存续，取而代之的是赋能型和协调型为主的新型领导风格，这便是AI带来的“自然选择”，使新型领导风格与组织形态适应数字化时代。

于阴而言，水亦有润阴之效，水在五行之中属阴，水的浸润可以补阴，在阴阳失衡时，水亦可将阴保持在稳定水平。有如AI时代下员工的技能和绩效要求被提升到一个较高层次，此时员工通常会产生被AI替代的担忧与焦虑，导致组织土壤层面的“阴”性被削弱。“水”的作用便凸显出来，员工可以主动拥抱“水”的力量，通过与AI协作提升工作效率，促进创新水平，发挥更大价值。在水的调节作用下，阴阳重新达到平衡状态，形成“AI—员工—领导”三元共生的新型组织模式（见图2）。

从“水—阴—阳”动态平衡生态系统到“AI—员工—领导”三元共生组织模式，东方哲学为组织管理研究提供了一个分析复杂动态关系的新视角：AI似水，组织中的领导和员工汲水养身，用AI的力量赋能各个层级，形成战略共生、战术共生、执行共生组成的三元共生创智组织体，以“AI—员工—领导”三元共生组织模式产生三元共生动能，进而实现组织进阶，朝着阴阳和合的新平衡不断发展。 

现代管理学往往将组织架构比作金字塔，其顶部是战略规划层，该层级的角色通常由领导者担任，而今随着组织中AI的加入转变为以“AI+领导者”的智慧领导组合体，管理方式以传统的领导者为中心逐步向以算法为特征的智能化方向发展，形成以数字领导力引领的新型战略决策单元。该过程中，AI是领导的智能助手，领导可以通过AI辅助弥补个人认知偏差和能力短板，从而准确高效地从宏观视角识别组织和市场未来发展走向，优化资源配置，并制定前瞻性决策。于AI而言，领导则是AI价值的实现载体。这种共生关系以AI的数据驱动功能为核心，但并非AI替代领导判断，而是实现领导与AI之间的双向赋能。AI通过数据分析和模型学习提供客观洞察，领导者则从组织文化、伦理与使命的高度对AI进行主观引导，组合形成一种“AI驱动领导力，领导把握AI力”的共生模式。

以耐克为例，作为全球运动品牌巨头，其领导层依靠AI分析市场行为，开发了消费者数据平台NIKE Direct。AI的数据整合分析以及预测功能让耐克领导层得以及时调整产品线和库存分布，在应对突发事件时快速调整战略。SpaceX公司开发“星链计划”初期，创始人埃隆·马斯克通过AI模型分析全球互联网覆盖现状与潜在需求，然后通过AI基于历史数据生成的预测结果决定优先覆盖未联网地区，用以优化卫星发射计划。期间埃隆·马斯克亲自审查AI模拟结果，对覆盖区域的优先级和商业模式提出调整建议，做到大规模部署以及商业价值最大化。这种“领导—AI”二者之间追求协同决策和价值创造的战略共生，是一种协同创造价值的交互成长模式。

领导通过与AI协同优化管理流程和决策效率，同时也依赖与员工的互动激发创造力和执行力。这一层面的共生模式强调AI与人的协同，而非AI取代人的战术角色。倘若仅存领导与AI的二元组织，是一种极端进化的组织形式。员工角色被智能化技术取代后，可能导致组织决策过于冷漠或工具化，忽略长期的社会责任，甚至因过度依赖AI而产生领导者决策单一，这不仅会产生技术失控的潜在风险，也会对传统的劳动关系造成毁灭性打击，可见“领导—员工”的战术共生意义深远。

战术共生体区别于传统金字塔组织模型中的战术决策层，指领导和员工的协同替代传统上分配资源并制定战术的中层管理者。这是因AI技术渗透，传统组织结构趋于扁平化，信息可更高效地在领导层以及员工层之间传递而免去多级管理者带来的组织结构冗余，因此我们可以看到数智化时代下组织会越来越扁平，从决策到执行的周期也变得越来越短，处理即时性问题也更为灵活。

以星巴克的智能门店管理为例，通过内部人工智能引擎“Deep Brew”，门店经理能够实时了解库存、门店排班和销售数据等信息。然而，当设备故障或顾客投诉等突发事件发生时，门店经理依然需要与员工协作，共同制定快速解决方案。AI为战术制定提供了效率保障，但真正的执行力仍源于人际互动与团队配合。

在“领导—员工”战术共生模式下，员工的能动性和领导的协调力被放大，可以弥补“领导—AI”战略层次的视野盲区，优化战术决策。但领导应警惕员工情感和归属感受到AI冲击的现象，需引导员工养成健康AI观；当领导陷入过度依赖AI或算法偏见时，员工亦可通过主动沟通、身体力行、向上管理等方式影响领导的AI观和接受度。在AI之“水”的滋润下，领导和员工的价值共创以及协同进化才能实现阴阳调和后的三元组织新平衡模式。

人们对AI的认知往往停留在一个较浅的层面：AI擅长处理复杂数据和重复性任务，而员工则通过创造性思维和人际交往能力弥补AI的局限性。其实这是最基础的人机合作模式，不能称之为共生。真正的“员工—AI”执行共生模式是AI与员工的协同交互，AI不仅限于执行重复性任务，还能与员工共同开展创意性工作，并在执行任务过程中提供实时反馈，帮助员工在工作中即时调整策略和行为，员工做出改进动作后又反馈至AI评估优化，从而形成一种持续优化的机制。

以医疗领域为例，IBM Watson在癌症诊断中，可以快速分析数百万篇学术文献，提出针对性的治疗建议，再由医生基于患者个体情况和经验做出最终决策。这种协同模式并未削弱医生的专业地位，反而能够帮助他们从繁重的基础工作中解放出来，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关键环节。

在金融行业，许多银行会先使用AI识别可疑交易，随后员工对系统标记的异常进一步分析与调查。AI在这一过程中提升了识别效率，最终风险评估的精准性依赖于员工的判断力，但累计多次过往判例后，AI评估会更为准确。员工在此过程中基于外部复杂环境迈出“0～1”的关键一步，AI则扮演“1～+∞”的角色，放大工作效率。人类的经验和AI的计算能力在具体任务中能力互补，共同成就彼此。尽管如此，员工与AI在合作过程中也可能因技术不透明引发信任危机，某些基层员工甚至可能担忧AI导致自身技能贬值而被替代的风险。因此，在三元共生组织中，领导需要强化培训，帮助员工正确理解AI的定位，推动员工与AI的深度协作和共同进步。

作者单位 上海大学管理学院